何时希：姜先生两次演出唢呐戏 小生唢呐戏，只有《叫关》和《小显》两出。抗战期间，姜先生在上海确曾潦倒过一阵。1945年秋抗战胜利后，梅先生在美琪大戏院重披歌衫演出时，俞振飞也加入梅剧团成为当家小生。与梅同演的角色，《琴挑》《断桥》《游园惊梦》归俞配，《乔醋》《风筝误》归姜配，惟独派到《奇双会》管事的就为难了，妙香过去在皇后戏院时，曾在黄桂秋、俞振飞演《奇双会》时配过保童，当时戏剧界、剧评家、票界都在报纸上为妙香鸣不平。现在梅剧团也要演《奇双会》了，如何安排俞振飞与姜妙香这两位名小生的角色呢?梅先生有为难之处，姜先生在这种尷尬局面中，不发一言，不使梅先生为难，完全听从安排。于是管事出了个不卑不亢，不欺不压的方法，请姜在《奇双会》中演保童，另外在压轴唱一个京剧单挑戏作为弥补。妙香来跟我商量唱哪出好?因为这次是以昆曲为主的班底，配角多了不好办。我考虑《叫关》为最合适，配角只要一个里子小生，把文武场面搞好些就行了。妙香那年56岁，已好久不动《叫关》，怕顶不住唢呐调门，又怕腰腿不行，我一再鼓励，并由我付款，请了为我吹过唢呐的程老七(黄金大戏院的文场，外号麻皮阿七)师徒俩天天为姜吊嗓，我又叫跟包带了行头亲自陪他在皇后戏院的台上排练，十天下来，他心定了。我又告诉他：张君和名医丁济万(也是我的老师)每天都订十张票捧场。为了帮助妙香演好这个戏，梅剧团请我做义务团员，送了个紫铜色梅剧团徽章，可以自由出入前后台。 说来还是妙香的功底厚，《叫关》开始，罗成在后台一句；“唗，马来矣!”就是一个磕堂好，闷帘导板“黑夜里杀得我马乏人困”的“困”字，亢坠而又抑扬，宛转而又悲愤，唱得淋漓尽致，我听到这里，才放心到前台去捧场了。我的捧场方法是鼓掌兼叫好，手口并用。 顺便谈一旧事。在这以前的几年，有一次，黄金大戏院派妙香唱《叫关》，就在第一句唱到“困”字，他忽然嗓子上不去了，我气足神完地给他代唱了，还得了大好，台下根本不知有人捉刀。代唱完了，姜先生出场，后台管事来向我道谢，说救场如救火，何大夫帮了老将一个大忙；也有人说嗓子竟跟六爷一个模样，台下决不会听出是两个人唱的；也有说：我们听六爷嗓子闹岔，正担心，忽然嗓子又亮了，满宫满调，正夸宝刀毕竟不老呢。我想敢情这个“困”字我没唱砸，如果我把“困”字唱砸了，岂不把妙香的名声害了，越想越怕，反而心跳起来。所以美琪戏院这次演出《叫关》，我等六爷把“困”字唱好，才敢离开，有我在旁也给他壮壮胆。闷帘导板唱完后，以下的唱，真是内外行个个称好，说妙香不老，梅剧团的老人都说妙香毕竟是经得起捧的。 及至《奇双会》出场，振飞的赵宠是他的看家戏，是得到台下观众宠爱的。及至姜先生的保童出场，是巡按的身份，稳重自不待言，即“虎头引子”及定场诗末句“思亲空望白云飞”也得了肥彩。“三拉·团圆”场我也为姜先生加了个表情，保童把赵宠拉上，坐在堂桌左边，自己坐在上台口，桂枝上场扯赵宠离座，叫赵宠不要惊慌，按院大人乃是大舅。一面又告诉保童，褒城县乃是你的姐夫，保童开始露出“是姐丈我越发要去会他”，有戏弄的神情。桂枝白：“他乃胆小之人，贤弟不要惊吓于他。”保童白：“小弟我知道了。”我把“我”字上声拉长念足，“知道”二字连续，更表示戏笑姊姊之意，桂枝站在台中，羞颜掩面，也更能使剧情生动。这个巡按大人的二堂，一霎时变成喜气洋洋的会亲所在，台下观众也随之轻松愉快起来了。保童官居巡按，其实还是二十上下的少年，在亲姊面前开此玩笑，光为年龄及感情所需要，也为“大团圆”做些铺垫。以下赵宠活跃了，白：“啊，原来就是大……人!”保童于他出口后轻嗽一声，看出不是偶合，是保童开玩笑。我觉得姜先生这样演保童，既受欢迎，又无“大”配角之贬讥了。 转年(1946年)梅剧团在戏院演出，又送给我义务团员徽章，是梅花图案珐琅质的，约铜板大，比上次紫铜色大，较醒目。这时候是一个团两个头路小生，剧目很难安排妥当。两人轮流在亚轴唱单挑，姜开了《白门楼》《射戟》《小显》《玉门关》，每出一唱就是两三天，因为梅先生本人的戏码，已采一个戏连唱两三天的方式了。 这《小显》与《玉门关》都是我的提议，唢呐仍请程老七，胡琴也是我的老助手程志馨拉。《小显》这次上演，姜先生不像演《叫关》那样担心，一则不须排练武工，二则也不会像唱《盘丝洞》里大唐僧那样的闷在台上，光念“阿弥陀佛”，会把嗓子憋坏的。配角也一说就懂，官中词儿，不要咬文嚼字。只是戏院把场面搁在大边，用纱硬片给围起来，唢呐这种乐器，亮音筒在下方，犹如满洲官员的纬帽，铜质的敞口是发音的所在，他们需要听角儿的唱，宜于俯吹，现在如果向前吹，唢呐音是出去了，可角儿的唱又听不请，敢情安上纱幕有那么大影响。我发现了，就叫老七放心向前吹，把唢呐音亮出去，我站在他身后哼，让他们听得见角儿的唱，因为姜与我唱的是同一腔，同一口气，所以演两天《小显》，我也哼了两天。只有场面人知道我这个新式的“导唱”，台下是听不出的。“不啻若自其口出”，乎?此之谓也？ 《京剧小生宗师姜妙香》北京出版社1994年1月出版